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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文化大審判---為什麼能讓古人說話:宗教故事,神仙們跨越時空聚在一起的場景很多。比如我們道教裡的八仙,就是不同時代的人,但他們聚到了一起,然後,又走到後來的朝代裡去人間做很多事。佛教裡的菩薩們,也常常如此,比如觀音,他隨時可以化個身,來到任何時代、任何地方。 文學藝術裡,這樣的事,自然更多。不僅所有的神話,都是這樣──西方的《荷馬史詩》、《神曲》,中國的《西遊記》、《聊齋志異》──就是現實主義作品如《紅樓夢》,裡面其實也是明朝的人物在說著、做著清朝時的事呢。 哲學也是這樣,從柏拉圖的《理想國》到莊周的〈逍遙遊〉,裡面人物都是跨越時空地對話、討論。

 

天地人生的道理,有四種形式進行思考與表現,即前面所說的宗教、文藝、哲學,另外一個就是科學。那麼,科學可以跨越時空嗎?偉大的當代科學告訴我們:可以!跨越空間已經變為現實,因為不僅全球之內,就是太空裡,也是可以隨時對話的。而跨越時間呢?現在已經肯定,有一個時光隧道。當然,要實現這一條,還有待時日。 人們為什麼要進行跨越時空的對話呢?因為一個人的思考,常常受時空的局限。大智慧者,總想瞭解一下,如果換一個時空,他所得出的結論是怎麼樣的?他的思想,在另一個時空座標裡,會是什麼結果。

 

如果我們能建立一個「思想函數」,那麼,孔子就可以在兩千五百年前演算出他的思想對後人產生的影響。他思想的出發點,是怎樣一次次被時空的因素所影響而走出一條他想像不到的曲線,最後的落腳點竟與他的出發點相距甚遠!軒轅黃帝也會發現,他的後代怎麼走出了一條他意想不到的扭曲的發展曲線軌跡來。 這個函數,我們至今還沒建立起來,自然也怪不得古人。但如果我們要建立這樣的函數模型,就得把我們五千年的歷史,作為已知條件,從而進一步地進行推理、論證。 人類的想像力,遠遠超出邏輯推理的範圍;然而,科學定理所推導出的結果,有時也大大異乎人們的想像。 我們為什麼不能請古人,特別是古聖賢來我們這個時代說說話呢? 為此,我可以像但丁寫《神曲》那樣,開一個科幻小說似的頭:

 

在我人生中途的時候, 我忽然來到時光隧道的這一頭。 陽光瀉洩在生機勃勃的花草上, 我沿著智慧樹蔭信步悠遊。 在那一排排光耀千古的祠廟前, 先聖先賢們一個個在向我招手。 他們在看到中國的現狀後, 有很多的想法要和我探討研究…… 從但丁的《神曲》開始的,我寫了很多批判傳統文化的文章,但總覺得不夠系統、不夠有力,所以,一直棄而未用。直到「我人生的中途」,我再讀但丁的《神曲》。 但丁創作了《神曲》,被譽為「中世紀最後一位、文藝復興第一位」的劃時代人物。為什麼?因為這本書裡,對整個西方中世紀的道德觀和價值觀進行了重估! 很少有人讀懂《神曲》,連魯迅似乎都沒怎麼懂,因為他覺得地獄裡太淒慘恐怖,因而沒能「走到天國」(即沒有讀完)。他們不明白但丁為什麼寫地獄、煉獄、天堂,還把那麼多歷史人物放進去。以為那些歷史人物僅是一個道具。大部分人認為寫「三界」是一種象徵,說人的靈魂要經過如許過程。當然這有道理,但卻太膚淺。 《神曲》的意義在於把很多歷史人物放進三界裡不同的地方,也就是對這些歷史人物進行評判,一種全新的道德觀、價值觀的評判!這種評判標準,與中世紀時普遍認同的評判標準迥異其趣!唯其如此,才叫「吹響文藝復興的號角」!

 

可惜的是,我們對西方歷史人物知之太少,特別是對義大利歷史人物。就如同屈原的《離騷》,裡面寫了很多楚國的神話或巫術人物,我們讀起來就要靠注釋,西方人讀起來,會很茫然。這是文化背景,也怨不得那些讀者。就比如我們到衣索比亞,對一個土著姑娘讚歎道:「你真是西施」。或對一個無能的長官說:「你是阿斗啊!」他們一定很茫然,如果我們對他們解釋一下,說西施是中國美女、阿斗是一個無能的皇帝,他們也僅僅知道剛才的話是一種讚美或譏諷,而沒有什麼更深的理解。 然而,這一點也不影響《神曲》的偉大。如果但丁是中國人,《神曲》裡寫的都是中國歷史人物,而且用的全是「五四」時期反傳統──實際上是反自漢武帝以來的儒學思想為主的傳統道德觀和價值觀──的觀念,對他們進行重新評判,作為中國人的我們,會毫不猶豫地把「劃時代」這頂桂冠給他戴上!

 

中國的造神運動---我們長期以來所謂公認的道德觀、價值觀有問題,這個問題就是:它們不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真義!這裡說的長期以來,是指從漢武帝以後,也就是儒學思想的統治時期。實際上,是儒教的統治時期。相當於西方的中世紀。 「儒教」的說法,是有爭議的;比之於西方中世紀,更會有人大不以為然,而且確實能振振有辭地予以反駁。理由是什麼呢?是一些人,把中西方的對比,當做了一種類比。 例如,有人寫了本《中國儒教史》,說到儒教,立論者就從西方宗教學出發,從教義、神系、傳教方式、組織形式等,找出種種證據,但卻往往有牽強成分,最大的問題是,「儒學」本身在外表是無神論的。這裡的「神」是指具有人格的「神」。但儒學裡有一個「天」,這個「天」,既是精神──代表公正評判執行者;也是物質的──代表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,所以,有「天道」、「天理」這兩個詞。而駁論者也是抓住這一點,也是從西方宗教學原理出發,進行類比,發現不當,從而推翻「儒教」之說。

 

但我們要換一個角度。從宗教統治的結果和目標來看,我們會發現,這種結果就是「用一種統一的、虛偽的、反人性的道德觀、價值觀來束縛人的行為」。注意:是束縛人的行為,而不是思想,因為在這種統治下,有人的思想還是開小差的,他們有的是叛逆、有的是利用。 儒教統治,還有一個特點,就是思想上的「天人合一」導致政治上的「政教合一」。外國的皇帝要登基,由教皇代表上帝為其加冕;中國的皇帝則自己代表天,舉行儀式給自己加冕,從而「奉天承運」地成了當然的大教主。官員們則是教士,讀書人是信徒。但不能和西方基督教完全地類比。因為中國所有的信不信儒教的人,其實都沒有「教」這個概念的。作為大教主的皇帝,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這個職位,所以,他有時也會信道教、信佛教、信天主教、信伊斯蘭教,乃至於同時信幾個教。

 

中國的儒教既然從現代哲學角度來說,屬於無神論,它自然就沒有「神」,但沒有「神」怎麼能稱為「教」呢?有辦法,還是「天人合一」的辦法,除了上帝是「天」外,其他「眾神」就是由「人」來擔當此任,並取名為「聖」。第一位的,相當於耶穌的叫「至聖」,其他各有所司的人,即相當於耶穌下面那些聖徒的人,可分別按他們所司內容叫「武聖」、「智聖」等,比聖次一點的,叫「賢」。聖賢們主要幹什麼呢?就是「代天而語」、「替天行道」。他們「太上立德,其次立功、其次立言」。就是最偉大的人,像周公、孔子,是為天下人建立道德規範;次偉大的人,像周武王、諸葛亮,就是為國家社稷、黎民百姓建功立業;再次一些偉大的人,像司馬遷、李白,就寫寫詩文。反之亦然:西方宗教裡有魔鬼,中國也有這樣的元惡,如隋煬帝、秦檜等,專做殘害聖賢、危害國家、塗炭百姓的事。

 

這些「聖賢」,或乾脆叫「神」吧,因為他們確實與平常人不一樣,有著「天資之德」或「天縱之才」,這種「天人合一」的方式,常常把那些治學的歷史學家搞得暈頭轉向,因為他們的形象,與歷史人物已經大相徑庭,不僅沒有史籍做證,也不合生活和歷史邏輯。然而,這些史家不知道,他們已經是「神」了。是「教」把他們造出來的。為了「教」的緣故。 第一個造神大師當首推儒教第一聖的孔子。他一口氣造出了「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」等七個大聖;緊接著,「亞聖」孟子,也開始造神,首造孔子,然後是一些小聖,或稱之為「賢」的人,如伯夷、叔齊之流。後世人,更是根據不同的需要,造神不止。 造神的方法也各異,而且與時俱進。孔子是刪改史書,即根據需要,在給三千弟子、七十二賢人編講義時,對史書直接改編。他有這個權力,後來秦始皇又幫了他一次忙,把很多不利的資料燒了,把不合乎他觀點的人──當然也包括合乎他觀點的人──給活埋了。到了漢代後,剩下的知識分子,絕大多數是他的嫡傳徒子徒孫,人們自然對他編的歷史信以為真了

 

孟子只能造些小聖,因為這些人,史書載之不詳,不怕人不信。但到後來,改編史籍肯定行不通了,於是,就通過野史、小說、戲劇來編。這樣反而受眾更廣,誠如蔡東藩所說的,看《二十四史》多沒勁,當然小說閱讀起來更好! 現在影視歌壇有「造星運動」,這個「星」,指的是名人。其實,把我們古代這種「造聖運動」說成是造星運動,也是很恰當的。儒教的上帝既然是天,這些眾「神」便如滿天的星辰。古人確實就這麼稱的,說他們是「星宿下凡」。 可見造星運動,古已有之。現在有哪樣新鮮事物、高科技玩意兒,中國古代沒有過呢?電腦原理,不就是二進位嗎,那不是我們最古老的《易經》中的陰陽說嗎!中國文化,真是博大精深啊!──當然,這是題外話,扯遠了。 傳統的道德觀、價值觀其實很混亂的,一個時代的道德觀、價值觀,集中體現在對歷史人物的評判上,特別是歷史明星,因為他們是楷模,道德的楷模、功業的楷模。比如,仁愛、信義、忠孝、智勇、清廉、淡泊、才華、功名,都是中國人推崇的優良的道德品質或最有人生價值,往往集中體現在他們身上。造星,就是為他們造出一層層這樣高道德、高價值的光環。但殊不知,這些傳統的道德觀、價值觀,是很混亂的。

 

至少有有三個問題,懸而未決,那就是:孰大孰小、孰輕孰重、孰真孰偽。第一個問題是:這些詞表面上看上去,是一個明確的概念,但在每一個具體環境裡,卻是有不同解釋的,往往產生邏輯悖論。以過去社會裡的「忠」為例,忠,有忠於國家、忠於朝廷、忠於主人。關羽投降曹操時說他是「降漢不降曹」,既然「降漢」,說明他原跟著劉備幹是「反漢」或「叛漢」的,特別是他後來又離開曹操,回去找劉備,就是再次叛漢;但劉備是他的主人,他死活要跟著劉備,說明他不僅是「義」,也是「忠」,即忠於主人,所以,歷史上把他當成「忠義」的化身。這樣,他的這個忠,就互相矛盾了。岳飛為了國家民族的存亡,抗擊金兵,可以說是「忠」了,反之,謀害這個「忠」臣的秦檜,就是對國家不忠;但反過來,秦檜殺岳飛,是接受皇帝的旨意,而且為了皇帝名譽著想,他把殺忠臣的名──罪名或者是罵名──一個人背下來。這樣對皇帝,可謂是極「忠」的

 

可見在秦檜身上,忠與不忠,也是矛盾的。於是,就有人把「忠」分為「大忠」和「小忠」,說忠君比之忠國,是小忠,所以秦檜還是壞蛋。那麼,為了國家統一、黎民安樂,是不是比忠於一個昏君、庸君更是大忠了?既如此,則劉備他們就不應該另樹一幟,搞分裂,引起戰爭,而應該支持曹操這樣的能人,取代無能的漢獻帝,讓天下一統。大一統也是儒家的最高道德標準之一啊!我這裡只說了「忠」,其實其他方面,也有同樣的問題。最後,孰大孰小,誰「嘴大」,誰說了算。 第二個問題是,各種道德和價值標準之間往往有很大的衝突。西施作為救國者,是英雄;作為國王后妃,是「禍水」;作為女人又是個「失貞」者。孟子時,就有人針對他常說的「忠」與「孝」,給他出了個難題,問他:如果一個君王,他父親犯了死罪,應該怎麼辦?殺吧,殺父親是何等的不孝!不殺吧,就是對國家不忠。──其實還對百姓不「仁」,因為不懲辦惡人,怎麼安民呢?當然,這一點那人沒問。自以為聰明的孟子想的方法是:國王拋棄王位,馱著老父親到人跡罕至的東海之濱隱居起來。

 

這其實很有問題,一是他不為國家服務了,是不「忠」;二是與惡人同居,是不「義」;三棄眾臣與子民於不顧,是不「仁」;四是不打招呼就擅離職守,沒有規矩,那時叫不「禮」;五是徇私枉法,包庇親人,顯然不是清正行為,叫不「廉」;六是不敢面對這種嚴酷的現實,採用逃避的態度和行為,是不「勇」;七是放棄功名富貴,埋沒自己治國之才,也是不「智」;八是丟下兄弟姊妹不管了──就不說他有沒有老母親,或是不是馱著老母親一道逃──叫不「悌」;九是自己定的法律自己不執行,叫不「信」;是認賊作父,不知羞恥,是不「恥」。你看,儒家宣揚的「仁義禮智忠信勇悌廉恥」等美好品德,被孟子這一招全破壞了。為了一個「孝」,結果違反了其他十大道德!後來就有一種說法是「忠孝不可兩全」,何止忠孝如此,各品德之間都是如此。但不能兩全時,如何取捨呢?從來沒有定論。所以,孰輕孰重,還是那句話:誰「嘴大」,誰說了算!

 

第三個問題是,這些道德層面的東西,還是要通過行為表現出來,為人所見,從而得到認可的。得到認可,有沒有回報呢?如果沒有,除了極少數聖人,芸芸眾生就不會再去進行高尚的行為了,那社會還怎麼提倡這些道德價值標準呢?反之,如果有回報,那就會有人利用它,做一些很虛偽的道德行為來博取回報。這是一對很大的矛盾。孔子時代,魯國有個規定,誰要是在國外見到被賣身為奴的魯國人,把他贖回來,國家將補償他的全部贖金,而且另有獎賞。孔子的學生,是個做生意的,能跑很多國家,當然,他也很有錢。他贖回了一些人,但不去領國家的補償和獎金。別人就開始讚賞他品德高尚,「義贖同胞」。

 

孔子卻說:這種「美名」不能宣揚!因為如果以此為美德,則以後人們贖人時,都不去領賞了,這樣一來,沒錢的人,誰還願做這樣的事?就是願,也沒這個能力啊!──可見他老人家,對道德的認識是很清醒的,不是後人說的那種腐儒的作派。還有個流傳很廣的故事,說周武王死後,兒子成王年幼,由他的叔叔周公輔政,結果,日理萬機的周公,被說成是大權獨攬、挾天子以令諸侯、甚至要奪取王位的大奸臣,幸虧成王沒殺他,只是罷了他的官。後來,冤案昭雪,周公也成了歷史大聖人。王莽在篡位以前,表現得十分謙恭好學、勤政廉政、而且無限忠於小皇帝,直到他陰謀成功,人們才看到他那「奸臣」的真面目。對這兩個人,史家評論說:如果他們早點死了,誰能辨得了真偽?那他們的名聲正好掉了個個兒。歷史上這樣沽名釣譽之輩太多,當然,實心眼吃虧的也大有人在。至今,還有人說海瑞廉潔、罵皇帝,也許就是為了一個「名」,而這個「名」,在明確實有時能讓人一路高升,海瑞也曾因為敢得罪權貴而官位連升三級,且名滿天下。所以,歷史往往對很多人,難有定論。那麼,孰真孰偽,好像還是那句話:誰「嘴大」,誰說了算。

 

歷史人物的三大審判者 那麼,到底誰「嘴大」呢?也就是說,對歷史人物最有審判權的人是誰呢?審判者很多,但最有審判權的,是三個:統治的需要、情感的需要和時代進步的需要。 第一是統治的需要。統治者覺得,他要加強統治,需要確立怎樣的道德標準和價值取向,他就會按照他的這種標準來評判歷史人物。漢朝大一統後,為加強中央集權,就提倡「尊王」的思想,孔子得到了極高的評價,被列為聖人。凡搞「大一統」的人,如堯、舜、禹、湯、周公等,都是聖人。楚漢相爭,劉邦戰勝項羽了,所以,尊黃帝為至聖至尊、無所不能的人類始祖,而炎帝則被晾在一邊,甚至有人說他和共工一樣是搞叛逆的。我們今天說「炎黃子孫」,炎還在黃前,但炎帝是被黃帝打敗了的人,就如同項羽是被劉邦打敗了的人,成則王、敗則寇嘛!黃帝始祖的地位是在漢朝確立的,秘密就在這裡。很多史家沒有發現。

 

孟子從漢朝起被列為孔子後面的「亞聖」,但被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從聖位上拉下來,並踩上一隻腳,批倒批臭。原因是他說了一句對老朱獨裁統治極為不利的話,叫「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」,這就是我前面講的「忠」的大小問題,他老先生給排了個序,說是黎民百姓最重要,國家和朝廷算第二,皇帝老兒不算什麼。那意思很明顯:人民安居樂業才最重要;政府要是管理不好,就換屆;皇帝不好嗎,立即重新挑選。他還加了一句威脅的話在後面:老百姓如水,朝廷是船,「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!」聽清了吧,當皇帝,不好好為老百姓著想、辦事,那就自取滅亡。那個朱獨裁如何受得了這等教訓,所以,立即宣稱孟軻是「亂臣賊子」!中國最大的統治者是皇帝,皇帝的「嘴」當然是最大的了。他不僅用真槍實彈,也用糖衣炮彈,來統一天下人的道德標準和價值取向。其中修改和重釋歷史,是矇騙的辦法;制定法律和制度,是強制的方法;給你功名富貴,是誘導的辦法。天下在他的掌握中,辦法當然多多了。

 

第二是情感的需要。情感總是和時代背景、生存環境、個人經歷以及愛好修養有關係的。而文人,特別是被後世稱為「史家」的文人,是記載歷史的,最有歷史解釋權。他們會根據一定的情感,自覺和不自覺地評判古人。司馬遷受了宮刑,自然對漢家天子不會有好言語,相反,對漢家的敵人,就要褒揚了;更何況,他本人的思想,受道家的影響不差於儒家,意識形態上也不會和朝廷一致。不僅不和朝廷一致,和後來的史家也不一致,因為後來的史家,絕大多數是儒教徒,所以,他們總是對司馬遷有微言的。中國人,還有一個感情心理,就是同情失敗者,所以,一個失敗者,只要做了一些有利於歷史進步的事、建過一些大的功業,大多數是被當好人來判的,如項羽。其實,他肯定是一個大暴君,獨斷專行、狂妄自大、則愎自用、殺人不眨眼而且是濫殺無辜、還特別不講信用,但在歷史上,他還是一個英雄。

 

相反地,曹操即便是英雄,前面還要加上一個「奸」字,叫奸雄,原因就是他很成功,自己功成名就,兒子還當了皇帝,歷史評價就低點吧。但對呂不韋,態度就很曖昧,因為前半生他是成功的,後半生是失敗的,他對國家做了貢獻,但整個又是玩陰謀起家的。所以,無法評價,史家往往是各執一辭或閃爍其辭,從中也可以看出作者各自的情感來。那麼,史家如何能不顧史實呢?其實,史實是不需要改變的。一個人一生不止做一百件事吧,倘若是一百件吧,九十件好事、十件壞事,這人可算好人,但寫歷史只能選寫其中的十件事,如果你恨他,這十件事中,就寫他三件好事、七件壞事,你看他是不是一個壞人!反之亦然。

 

第三是時代進步的需要。這是西方人的觀點,「五四」以後,深入國人之心,以為找到了評價歷史人物的「不二真諦」!其實,由於時代的局限,對「進步」的理解是不一樣的。按農耕文明的理念,大一統相對於諸侯割據是進步的,所以,秦始皇就是一代偉人;按現在改革的精神論,王安石就是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改革家」;按民族大團結精神論,王昭君就是和平的使者。古人也受時代的局限,所以,不能說岳飛就不是愛國英雄。因為在他那時的眼光裡,大宋疆土內,就是中國,保衛這個疆土,就是愛國、衛國。屈原也是,在他心目中,楚國就是祖國,秦國就是敵國。他沒法設想他們是中國的湖南省和陜西省。隨著時代的進步,這種評價還會循環。隋煬帝勞民傷財地開運河,以儒家「愛民」標準論,他是暴君;但以對促進歷史文明進步論,他是犧牲一代,造福萬代;而以今天的人文精神論,他又是個泯滅人性的傢伙。但中國自漢至清兩千年,思想並無革命性的進步,基本上是處在儒家思想統治下的,所以,大部分標準是一致的,因而,《二十四史》也能一以貫之,而且不是進步,是不斷地退步!它們對大臣有一個標準:忠君愛國。哪怕這是個黑暗的朝代、昏庸的君王,他都是忠臣、是好人;無論你品質多麼優秀、才能多麼了不起,只要你代替了你的主子,就叫篡位,就是大奸臣,這對三代的禪讓制是不是倒退?漢唐時人認為,忠於朝廷、有執政之才安民之策、為國家建功立業者………。(載截至此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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