蒼穹未央

我站在鴻賓牛排諾大的霓虹燈下，心情是輕鬆中帶著不安的情緒，輕鬆的是我已經辭去晚上駐唱的兼職，不安的是面對今天吃飯的主題……鴻賓牛排相當現今的茹絲葵牛排，四個人吃一頓，在二十多年前，仍然要一萬好幾，夠奢侈吧！不過無論氣氛與饈食，都是無法挑剔的，所以我走上二樓，準備好好的享用一番。

原來南關行的總經理，也是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的，當然就是社長的同窗，這事發行人應該知道，也可能根本不知道，我這樣講不是廢話，是當大裕董事長來的那天，從發行人的表現，他老人家是不知道的，主秘當然知道，但是他沒機會說⋯⋯他是被大裕董事長，直接拉進發行人辦公室的，而現在發行人肯定是知道的，就算不知道，也即將知道，因為我正坐在他對面，準備聆聽教誨。

錢櫃包廂裡吵鬧不堪，弄的我一個頭兩個大，但是我仍是笑容可掬，態度熱絡，因為這次的兩岸交流，我是奉旨而行，深負外交重任，說到源頭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，沒事把人家的長年生意，撥了三分之一給南關行，才有今天聚餐，但是年輕的我是最討厭去KTV的，因為我自己每天駐唱兩個小時是賺錢，來這裡唱歌要花錢，雖然這錢也輪不到我付，但是駐唱得請假，還要找代班，就欠人情了，所以我只好表裡不一，面帶笑容，內心OS……。

大裕報關行的老董與主任秘書連訣進入發行人辦公室，大約一刻鐘，我與主任兩人也被請進董事長室，諾大的辦公室，舒坦的沙發上坐著五個人，三二一型的沙發組，座位也是有學問的，這是一種禮節，單人座當然是主人發行人的位置，大裕的董事長則坐在二人位上，主秘與主任就在三人沙發上，而我不論年紀與職位，都是最小的，所以坐在茶几前的兩個小沙發凳之一。

在報社的採購案中，除了材料以外，第二大項就是服務性的支出，例如每筆信用狀的開狀事宜，進口新聞紙與相關耗材的報關，這都屬於經常性的開銷，所以也通常是月結的方式來付款，自從製版菲林事件後，原本的廠商大家對我的尊敬，令我感到距離，而新來嚐試的廠商更令我不便，可是我仍耐心的處理每一件事，不想得罪人。

一場製版菲林的採購爭奪戰，在製版組的日光燈套上淺黃色的隔絕燈套下落幕，社長也承諾將省下的錢，於一年內蓋專屬的製版房，成為大報應有的水平，至於F 牌我也沒讓他吃虧，將付款條件提昇為兩個月的票期，並答應他們讓他們進入PS 版的市場，這個PS 版的用量與金額大約是菲林的兩倍，先讓他們占十分之一，這樣一搞一個月省下約三十萬，目標提前達到了。

一席宵夜，讓我對報社過去五十幾年來，更加深入了解，也對這一群來自基隆的老員工，有些敬意與同情，當然也肯定後來這群中生代的能力，能有今天的成就，真是每個人共同的努力，但是因為他們有貢獻，就可以從中擷取一些報酬嗎？ 這些利益合理嗎？為什麼長官們好像都知道，但也都是有所保留，我現在會不會在捅一個馬蜂窩？ 會不會變成眾箭之矢，年紀輕輕的我已經開始猶豫不決了。

透過採購委員會，也代表可能驚動董事會，因為採委會直屬董事會，但這違背我的階段性任務，我的心中有另一種打算，在這之前我必須全盤托出，進報社這一年來我所累積的人脈，告訴你們我將如何運用這些資源來完成我的目標與未來的理想。

我知道我問了一個傻問題，也難怪會被人看輕，我叫住對方說，你的承諾仍然有效嗎？價格與品質，如果有……我仍然要測試！ 他回答我說：如果你真的要試，我希望今晚與你長談，我猶豫了一下，點點頭仍問道，在公司不方便談嗎？這次換他點點頭！

公司內部採購的沉苛，上行下效經過數十年，儼然成為一種傳統文化，我可以終結這種鄙習嗎？或者說我可做到什麼樣的程度，就算可以掃蕩一部分或大部分，還不是另一種隨波逐流，難怪屈大夫會寫的出天問離騷；跳下汨羅江了，如果天下濁，獨我清，這太偉大了，我不是偉人，更非聖賢，我盡人事再聽天命吧！

管理員帶我巡視了整個空中花園，也就是他的心血，說真的我還真喜歡這樣的環境，沒有暴發戶式的奢華，也不是乏善可陳的窮酸，一切只是平靜、休憩，不想惹人注目的園地，我想這代表的也是管理員的心境吧！ 我交代阿美姊有急事到十樓叫我，因為我想與管理員長談，雙方交心溝通約法三章，也不要讓管理員淪為被人利用的棋子！我像一個孫子般的向爺爺訴說自己的理想與抱負，也分析報社目前的權利分配，我的角度完全站在報社與發行人的立場，也體諒管理員的心態，整個過程柔和的像談戀愛，結果我得到的比我預期的多出許多！

情鬱於中，自然發之於外！這令人腦殘的兩難問題，讓我想了整個星期天，連駐唱時歌詞都唱錯，搞的餐廳的老闆差點去叫救護車，後來經過深思熟慮後，我得到幾點心得，一是現在的我絕不可以把事情鬧大，羽翼未豐如造次，鐵壯烈成仁，我豈可壯志未酬身先死！二是我也絕不苟且偷生，同流合污！ 所以我想到幾個方法可以靈活使用既可不被淘汰也可明志，繼續發揮我的才華，不被這現實社會的污泥所淹沒！

接掌採購課後，我知道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，除了原本國外採購的工作之外，又多了國內採購的部分，從一支原子筆到公務車的保養，從衛生紙到水電費，因為本課的全銜是採購事務與庶務管理課，哇哩～這我居然從來都不知道……我底下直接部屬只有四個人，含我勉強可以算四個半，因為社長司機居然也歸我管一半，而我的同僚單位是出納課課長……是宮廷派的黨棍，整個總務組就兩個課，而組內除了我，年資一年與司機五年外，全部都超過二十年以上，我想我不知道要怎麼管理與溝通才好……還有一位年資三十幾年的外戚管理員。

我在報社的第一年創下幾個五十多年來沒有的紀錄，第一個記錄就是管理部的員工居然可以領獎金，而且是高額獎金，我因為進口設備的稅率計畫，幫公司省了三百多萬元，社方發了二十萬元的獎金給我，與我年薪差不多了，對我而言真是喜不自勝，為了感謝老闆的提拔與同事間的配合，我決定請管理部的同仁吃飯，可是行政組的同事與長官不買帳，他們都不去！( 搞人事的都陰陽怪氣的 )會計組的倒是去了一半，主秘與本組同仁全都捧場，中午我們去吃了高雄最有名的北京涮羊肉！不亦樂乎!

我做事喜歡有系統有方法，因為這樣才有效率，劍及履及，面對這一堆工作，非常沒有安全感，那年頭個人電腦才剛出來，尚未普及⋯⋯報社除了輸入課之外，也尚未電腦化，很多東西都是純手工，我把每一筆新聞紙的開狀明細，從頭到尾徹底的做了詳細的紀錄，再把這些紀錄聯結到各倉庫，包括運輸紀錄，做好調度管理，另一方面把一些小倉庫停掉，租用通風良好的、有雙門的倉庫，後來成立了五大紙倉，進口新聞紙也除了原有的美國紙，增加了加拿大與日本兩條線，後來也變成五大輸入線，一方面可以互相比價，一方面亞洲線船期也近些，當然品質有差一些！

進報社前，副社長兼主任秘書也就是帥伯我的大老闆，曾經告誡我：我們是日報每天都要出刊，如果因為新聞紙調度上出問題，而導致開天窗那不是你要失業而已，整個管部至少要去一半包括我！而且社長也會被董事會逼下台，你知道嗎？我們民權日報五十幾年來從未有過這種事，連從基隆搬到高雄遷廠也沒停過！

穿上燙的挺直的襯衫，打上領帶，我現在是個白領上班族了，為了顯示自己的優越，我花盡自己的積蓄買了一台中古車，這樣六點下班才可以直接去「夢咖啡」駐唱，有一台車，吉他可以放在車上，要不然帶把吉他上班，可能很快又失業了吧，這台白色的福特全壘打 1300 c.c. 花了我十一萬元，這可存了五、六年的光陰啊！ 不過我想很快可以賺回來，在報社每月兩萬元，夢咖啡每場300元* 30天=9,000再加上「接觸」每月收入共有38,000元，很快就可把十一萬拿回來的，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想法真是幼稚的可以。

我用心選擇了我心目中理想的企業，兩家貿易公司一家報關行一家報社與一家百貨公司，其工作職掌皆與進出口國際貿易有關，學以致用是我的信念，要不然讀那些書豈不白費了，這是我當年的看法，其實也沒有錯，只是人生無常事事豈能皆如意？這五家企業，一共花了兩天半的時間去面試，因為那間百貨公司，居然要求一整天面試，其過程五花八門，我並不想在這寫出來，只說明百貨公司我待了一小時就離開了，因為好像在領救濟金，而兩家貿易公司一家是直銷公司騙人的，另一家月薪一萬六列入考慮，報關行好像小弟到處送文件，最後一間報社，大家都知道這是我的歸宿，要不然怎叫報館風雲呢?

軍用波音 727 客機已在尚義機場的跑道上滑行，我看著窗外的碧海藍天回首青山綠地居然有一些不捨，驀然，飛機衝向海洋拉起機頭昂揚而去，我知道再過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回到台灣，而且我的軍旅生涯也將劃下休止符，我戴上耳機聽著古典音樂……是那一種可以洗滌罪惡的那種……平靜我忐忑不安的情緒，我心中徘迴在投入社會，還是重回校園中踟躕不定……料羅灣早已遠去，面對現實吧～家境清寒哪可以再讓我深造，先找份工作穩定才是重點，閉目養神，待會還要轉機呢。

〈報館風雲〉是一篇超過十萬字的長篇小說，它記敘了報紙這個縱橫平面媒體的企業組織之榮辱興衰，最難能可貴的是它從不同的角度去銓釋；用不同立場的角色去串聯，而且寫的是報社內部的林林總總，而不僅僅只是報業之間的競爭，舉例而言，在這裡面你可以看見各種不同版面的記者辛酸，跑社會版的記者與跑藝文的，跑政治的、地方的與中央的等等儼然一個社會的翻版，簡言之，在報館風雲中，你可以從一個送報生、派報員、印報工人、打字輸入員、校對、記者、編輯、廣告設計與業務等等甚至到社長，從小人物到大人物，從工人階級到白領階層，透過小說中的主人翁，一一為你揭開這些愛恨情仇。